這是一個春日的下午。 列車正隆隆穿過東京郊外。 我們這節車廂裡, 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老人和婦女, 顯得空蕩蕩的。
當列車在某個車站停下、車門被打開後, 車上的寧靜頓時被一個大喊大叫著的男子打破了——此君身著工裝, 長得人高馬大, 一邊罵著什麼, 一邊跌跌撞撞地闖進車廂。 看樣子, 他是酒喝多了。 一上車, 他即踉踉蹌蹌地沖一名懷抱嬰兒的婦女撲了過去。 那女人躲開了, 但一個趔趄倒在一對老年夫婦的膝上, 幸好那嬰兒仍牢牢被抱在懷中, 沒有受傷。
老年夫妻見狀吃了一驚, 拼命向車廂另一頭逃去。
故事發生在20年前——那時, 我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小青年, 每晚都參加幾個小時的“合氣道”訓練, 迷戀於這種日本式的角鬥。 我一直對沒有機會在“實戰”中露一手大感遺憾。 實際上, 儘管師傅諄諄教導我們不得參加毆鬥, 但我仍巴望著有那麼一天有個“合法的藉口”來用我的拳頭除惡揚善。 時下, 一個絕好的機會從天而降。 我給自己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:兒童、婦女和老人正處在危險之中,
醉漢見我站起身來, 好像發現了一個可以攻擊的目標。 “還是個外國佬哩, ”他大叫著, “嘗嘗日本鐵拳的滋味吧!”
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, 目光裡充滿了鄙視和厭惡。 為了免使“戰鬥”殃及無辜, 我打算把他引向一側, 而且設法使他先出手——為此我想逗他一下。
“好啊!”他一邊咕噥, 一邊朝我猛衝過來!
說時遲, 那時快, 只聽見有人在一旁聲若洪鐘地“嗨”了一聲。 我和醉漢扭頭望去, 目光都落在了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身上。 看上去, 他年已古稀, 身穿和服, 似乎手無縛雞之力。 他端端正正地坐著, 並沒有看我, 卻微笑著望著那醉漢。
“過來, ”老人向醉漢招了招手, “過來我有話跟你說。 ”
說來也怪, 那醉漢竟順從地走了過去, 不過他仍不懷好意地對老人吼道:“我幹嗎非得聽你說?”
老人還是柔和地笑著, 還拍了拍他。 “告訴我你喝了什麼?”他似乎是出於好奇地問他。
“我喝的是米酒, ”醉漢嚷道, “但這和你毫不相干!”說話時, 他的唾沫星子噴了老人一臉。
“呀, 太妙啦, ”老人甚至沒有動手擦一下臉, “真是奇妙無比!你可知道, 我也鍾愛香噴噴的米酒。 每天黃昏時分, 我都要溫上一小杯, 然後與我那76歲的老伴手挽手地步入花園, 坐在一條發白的木椅上邊喝邊欣賞夕陽西下。 我還喜歡端著酒杯, 傾聽那株枝葉茂密的柿子樹在颯颯低唱。 樹是我曾祖父栽下的——雖然年年都金果滿枝,
醉漢聽著聽著, 臉色不再兇惡, 拳頭慢慢放鬆, 目光若有所思。 “是的, ”他囁嚅道, “我也喜歡看金秋的柿子樹呢。 ”
“我想, 你女人一定很賢慧?”老人笑問道。
“她死了。 ”他哭泣了起來, 身子顫慄著, “我沒有老婆, 沒有父母, 沒有朋友, 也沒有工作, 我為自己感到萬分羞愧。 ”他竟嗚嗚地大哭起來, 一陣痙攣掠過他的全身……
列車很快到達了我要去的那個車站。 在我離開車廂之前,
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:那醉漢的頭軟弱地倒在老人的膝上, 而老人的手指正輕柔地梳理著醉漢髒兮兮、亂蓬蓬的頭髮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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