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在同學聚會上遇到他的。
小學到中學， 他們一直是同學。 那時候， 他那麼不起眼， 瘦弱細小， 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， 像是一棵丟在角落裡的草芥， 沒有人會把他當回事兒。 想不到幾年沒見， 他變得成熟儒雅， 在一幫同學中唯有他最出色， 像調色板上一滴不經意滴落的紅色， 醒目刺眼。
她盯著他看， 忘記了淑女的風範。 一直看得他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了， 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：“那個誰， 我們是中學同學， 你怎麼不認識我了？”她嘴角向上牽了牽， 輕輕地綻開一朵笑靨， 說：“怎麼會呢？我一直記得你， 那時候， 你是我們班上最害羞的男生。
她的臉瞬間紅了， 笑駡：“瞧瞧你們這些人， 一點都不厚道， 看把人家嚇跑了。 ”她偷偷地看他， 他並沒有急赤白臉地反駁， 她的心稍稍安了一點。
散場後， 她帶他去“半島聽濤”喝茶， 環境很適宜兩個人輕酌淺談， 很適宜推心置腹。 多年過去， 她早已知道怎樣不動聲色地去接近一個心儀的男人。 她問了他幾個醫學方面淺顯的問題， 他逐一解答。 其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， 她對他產生了好感， 刻意給自己製造機會。 喝完茶， 他執意付款， 又風度翩翩送她回家。
直到目送他離開樓下， 她想， 這麼合適完美的男人， 足以配得上她這麼多年的等待了。
作為答謝， 隔周她請他吃飯。 沒有想到， 餐桌上， 他的吃相簡直令人不敢恭維， 像多少年沒有吃飯的樣子， 喝湯喝得很大聲的聲音， 令人聯想起某種動物。 排骨用手拿著啃， 啃得滿嘴都是油。 吃魚的時候， 竟然被刺紮著了喉嚨， 大咳不止， 眼淚都流出來了。
她忘記了喝已經抵至唇邊的清酒， 呆呆地看著他， 心中狐疑， 就算時光再能改變一個人， 也不可能把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又喝過洋墨水的人， 改造成這樣卑俗。 心中再不敢置信， 也抵不過眼睛看到的事實，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， 男人是幹大事業的， 不拘小節也許不是什麼大錯。
他過生日的時候， 她問他歡迎不歡迎自己去為他慶祝生日。
誰知去了才知道， 他的客人只有她一個。 盛裝而至的她被他那狗窩一樣的家弄得不知所措， 房間裡亂得簡直無處下腳， 臭襪子東一隻西一隻， 廢報紙丟得茶几上地板上到處都是， 廚房的洗碗盆裡， 一大堆沒有洗的碗盤和杯子， 桌子上沒有倒掉的剩飯剩菜已經發出難聞的味道， 洗手間裡居然有女人用的香水和擦臉油。
她傻了， 思維短路， 飯沒有吃完， 就落荒而逃。
她心裡打了無數個結， 但還掙扎著想再看看。
她遠遠地看著， 心中忽然生出恐懼。 一個人再優秀， 也不可以這樣肆意妄為， 生活不檢點， 又沒有愛心， 就算他有再大成就， 就算他再玉樹臨風， 也是不值得愛的。
一年後， 她和一個追她多年的男人結婚了， 居然也很幸福。 幾個相熟的女友說， 其實你老公這樣的人才最襯你， 踏實穩重。 她想一想， 也對。
有一次， 夫妻兩個人慕名去一家酒店吃西餐。 坐在酒店的大堂裡， 透過落地玻璃窗， 她忽然看到他。
他的臂彎裡挽著一個女子，
她的心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， 看著他和臂彎裡的女子一起進了酒店， 在大堂的另外一角坐定。 她遠遠地注視著， 只見他右手持刀， 左手持叉， 先用叉子把牛排按住， 然後用刀切成小塊， 用叉子慢慢送入嘴內， 動作嫺熟優雅。 喝湯的時候， 用左手扶著盤沿， 右手拿著匙舀， 一勺一勺舀著喝， 姿勢標準， 溫文爾雅。
她忽然—下子明白了他當初的惡劣形象從何而來。 他不愛她， 又不忍心生硬地拒絕她， 所以千方百計砌出一個個臺階， 好讓她安安穩穩踩著落地。
她回想當初他各種自毀形象的做派，
鼻子一酸，又忍不住發笑。等她挽著老公的手出門時，一腳落在臺階上。她想，就算不愛，有人肯為她砌出這麼幾級臺階，也是好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