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的位置:首頁>正文

說對不起有用,要員警幹嘛

08年, 還是09年的秋天, 有一個深夜我去吃宵夜, 驢肉火燒。

就在那家驢火小店門外, 馬路邊上, 有一對情侶吵架。 說是吵架也不準確, 其實就是男方在不斷賠禮道歉, 女方拒不讓步, 所以也算是有點在爭執吧。

因為是深夜, 到處都很安靜, 我是小店裡唯一的食客。 這對情侶站在門外, 距離我也就十來米, 所以儘管我一開始沒注意, 他們說的話還是會傳進我耳朵。

男生不斷地說:「我都說了對不起了, 我都說了對不起了, 你還要我怎麼樣?」

女生好像在流淚, 不是很確定, 總之是很沉默的狀態。

然後男生還在說:「我都說了以後再也不會了,

啊, 你還要我怎麼樣?」

女生可能說了點什麼吧, 類似於「是, 我還能要你怎麼樣呢」這種, 也記不得了。

男生就很急, 而且音量也提高:「對啊!我還能怎麼樣, 你說啊!」

女生還是沒啥反應, 然後男生又軟下來, 繼續哄:「好了好了, 我都說了對不起了, 我都已經……」就回到前面的迴圈中。 兩個人這樣互動, 就我聽到的來說, 至少也有十分鐘的時間。 我吃完一隻火燒, 也沒聽出有什麼新意, 感覺好像來來回回都是這套車軲轆話, 後來他們說著說著位置開始移動, 漸漸脫離了我的視聽範圍。

我那段日子, 情緒不怎麼好, 想事比較多, 晚上一個人出來晃晃, 精神很有點恍惚。 所以這種事, 看了也就看了, 沒往腦子裡琢磨。 就有一點很奇怪的印象,

總覺得好像在拍電影, 或是排演話劇, 不像是生活中的真事兒。 當然這沒有任何道理, 你得原諒我那個時間點腦子很混沌。 就是閃過那麼一個念頭, 說不清為什麼。

之後我又要了盤涼菜, 不願回宿舍, 慢慢吃著消磨了一個鐘頭。 那家小店, 一般都到半夜兩三點才關門。 入了夜裡沒什麼生意, 老闆就在那兒耗著, 擺弄櫃檯一側一排排寫了名字的酒瓶。 獨酌的客人喝不掉整瓶白酒, 就存半瓶在櫃上, 改天接著喝。 總之是個深夜買醉的好去處。 那天就我一個人, 純粹是磨蹭時間, 跟老闆也找不到話聊。 最後終於也磨蹭得差不多了, 準備走人的時候, 店裡進來了一個人。

我立刻認出來, 他是之前道歉的那男生。 他穿著一條有點洗得發舊的紅色背心,

因為入了秋, 晚上比較冷, 一般人很少穿得那麼單薄, 所以很確定就是他。 他走進來有點火衝衝的, 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下, 動作很大, 明顯是心情差到了極點。

我有點好奇, 就看他。 他坐的角度正對著我, 所以看起來也很方便。

那哥們長得還挺標緻, 白白淨淨, 戴副眼鏡, 沒有文弱之氣, 挺精明能幹的一張臉。 但不知為什麼, 就是對他沒什麼好感。 明知道他在女朋友那裡吃了癟值得同情, 卻有種「劇情就該這麼安排才對」的感覺。 覺得他扮演的像女一號身邊原配小白臉, 那種既有錢也靠譜, 但是按情節就肯定會被踹掉的主兒。 他看起來很不爽, 這可以理解。 但當時我注意到的, 是他點了兩個火燒, 然後讓老闆盛了碗小米粥。

對, 是小米粥, 不是酒。 ——我當然也不是說, 傷心人別有懷抱, 必須要借酒澆愁。 像我也不能喝酒, 半夜心情不好了, 也過來喝小米粥吃火燒。 但他吃火燒的那感覺, 就像在吃工作餐, 一口一口, 有節奏, 有勁頭, 就是熬夜累了來補充點能量。 這讓我又感覺他是來拍電影的了。 拍到半夜收工, 除了比較累, 就是比較餓。

老闆鑽出後廚, 端來粥, 蹦出一句:「跟女朋友吵架啦?」

是個很八卦的大叔。 跟我一樣, 全在屋裡看見了。

那哥們嘴裡塞滿了火燒, 沒說話, 把粥碗接過來, 呼嚕呼嚕喝。

大叔滋著牙花, 沒話找話:「沒事兒, 跟人道個歉, 過兩天氣消了就好。 」

那哥們咽下嘴裡的東西, 沒好氣地開口:「早道過歉了, 沒用。 」

大叔特理解地點頭,

沉默了兩秒, 然後吐出一句在我聽來石破天驚的話: 

「那也沒辦法!嗨……誰叫你惹人家生氣了呢?」

我心裡劇震!其實在那之前, 我就模模糊糊想到一點什麼, 覺得那哥們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, 但是很難抓住……聽到這句話, 我猛然想通了。 ——其實用「想通」這個詞還不夠有力度。 乾脆這麼說:在關於人和人互動的這個層面上, 有一些困擾我很久的大疑問, 在大叔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, 立刻也為我打開了一束光亮。

當時, 我還說不出具體的領悟。 隱約是覺得, 哎, 大叔這服從處理, 等候寬大的心態背後, 應該藏了個關鍵的東西, 決定了他和那哥們的差距, 這東西好像是什麼吧??直到後來, 總算能用語言整理清楚, 把這東西慢慢歸納成一句話是:

「話語這東西,不能只當成一種方便省事的工具啊。」

就說道歉這事吧。「對不起」三個字,幹什麼用的?從小受到的教育,「是在你做錯了事情,希望別人原諒你的時候說的」。現在想來,這種說法其實只注意到了這句話「工具性」的功能。所謂「工具性」,是那陣看弗洛姆寫的書,學來的一個新詞兒。也是經過那件事之後,對這個詞才算是有了直觀的體會。打個比方的話,「對不起」這三個字就仿佛被賦予了作用,好像一個神奇的按鈕或者一句咒語,做錯事之後調用一次,好,就沒事兒了。這就是工具的意思,具有很直接的目的性。

但當時我想明白的,是這三個字原本的功能其實並不在此,本只是用來傳達內心歉意的一架橋梁。歉意是一個本真的態度,就是做錯了事,傷到了別人,內心自然湧現的歉疚,驚慌,自責,包括心疼的那些個情感,不知道該怎麼是好,遂化作「對不起」三字,希望多少有補報之用。這些真情,包括道歉,都是由內而外的一個反應,並非為了什麼才特意去存在,所以主觀不帶工具的目的。「我因為希望你原諒我,所以才流露出歉意這種情感」——這種說法,仔細一想就覺得是很荒謬的。

但是作為接受歉意的一方,一旦感知到對方的歉疚,很有可能也就心平氣和,對錯誤不做追究,這在人際中也是自然而然的事。也沒有誰規定,該依據對方的歉意多少,對寬恕與否進行裁奪,但每個人心中大致都會有一點感覺。無心小過,就像公車上被踩一腳,只要發現對方有一分一毫抱歉,甚至都不用說什麼,心裡已經就原諒了。錯誤越大,所需要收到的歉意大抵也要越多。就像被熊孩子拆毀珍貴手辦,一兩分的歉意恐怕是不足以消氣的,但如果孩子加父母真心誠意,意識到自己給對方的損失,負荊請罪,也努力補償,時間長了其實還是很可能化解這一場冤怨。

總結起來,從結果上看,(出於足夠歉意的)「對不起」三字,確實可能換來受害方的諒解。但是從主觀的目的上說,未必是為了追求這個結果才這麼做。可是大家作為旁觀者,看見的多半都是那個結果,而且慢慢也忘掉了結果之外的東西(誰叫現在是快節奏社會呢)。所以漸漸地,很多人就只記得,「對不起」是用來獲得別人諒解的法寶了,既然是法寶,學會熟練使用就可以。不就是三個字嗎,這有多難?所以這位也對不起,那位也對不起,一口一個,滿大街都是謙謙有禮的君子。

也不止是對不起,對一切語言的使用,都有這趨勢。現在教育普及了,會說話會寫字的人一抓一把,多硬的詞兒都敢用。說海枯石爛啊,九死不悔啊,此生至愛啊,天地為證啊,你看,不管多重的字眼,也都可以缺斤短兩地說出口,變得輕飄飄。甚至於有的話出口,完全不帶真情實感,純粹作為工具的,也都成了慣例。

「對不起,我這人說話比較直,你不要見怪啊。」然後叭叭叭罵得人下不來台。

這TM也好意思說「對不起」?你這是真心想道歉嗎?你真是在請求人家不要怪你?

他可能就一臉無辜的:「怎麼了,這樣不是比較顯得有禮貌嗎。」

所以就徹底是作為物件來用。當然有的人這麼做,本來就帶著惡意的,故意氣某人,那是很容易達到效果。但有時也未必是故意,例如還是公車上踩腳,有些人輕快而嫺熟的一句「哦,對不起」,看都不看一眼,那道歉如浮光掠影一般,踩著淩波微步就飛過了,這就很讓人火大。像這種小事,我說過,只要能看到一絲歉意就夠。但偏偏有時就遇到十足成色的若無其事,只給一句「對不起」。光「對不起」有毛用啊,真正能爭取諒解的,是你的態度,怎麼會是嘴上那三個字的發音。

只使用「對不起」的工具性,這做法總是會讓人更生氣。因為這副態度,就是想輕易地躲過懲罰嘛。惹了你,「對不起!」——OK停!不准追究了哦!

而那哥們居然還一直在抱屈:我都說了對不起了,啊,她居然還不甘休。

他坐在小店裡,一臉忿忿,大概是覺得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情,簡直沒法解決。怎麼會有這樣難纏的女人,法寶出盡了都沒有效果。那還能怎麼辦?他思考的最多也就是,難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我沒想到的說法,是可以讓她不生氣的嗎?

大概就是這樣。很小的一個觀察,對我來說,卻意義重大。

後來我跟不少人講到過這件事,大部分人的反應有兩種:一種是「哇,很有思想」,這在大多數情況下其實是「沒聽懂」的一種委婉表達。另一種則是「那你還是沒說該怎麼辦啊,那你要是遇到開始那問題,你怎麼解決」。我想對這種疑問,前面的大叔老闆已經回答得挺明白了:人家就是被你惹生氣了——意思是說,生氣的狀態是怎麼樣,持續多久,啥時解除,根本已經不是你來控制。對此,你是沒有,不會有,也不該有任何狗屁「辦法」的。

最多,你可以拿出態度去爭取。但人家是否接受,都該人家說了算,你只管老老實實心懷著歉意就好。你要問怎麼樣才能表現出更高的誠意啊,能不能快點啊,怎麼還是不肯原諒啊之類的,那你還是沒懂自己錯在哪。所謂「解決問題」,不過是外人看到後的總結,被你在事先就當作了目的去使用,那還是利用工具想圖省事的一點貪心而已。

「話語這東西,不能只當成一種方便省事的工具啊。」

就說道歉這事吧。「對不起」三個字,幹什麼用的?從小受到的教育,「是在你做錯了事情,希望別人原諒你的時候說的」。現在想來,這種說法其實只注意到了這句話「工具性」的功能。所謂「工具性」,是那陣看弗洛姆寫的書,學來的一個新詞兒。也是經過那件事之後,對這個詞才算是有了直觀的體會。打個比方的話,「對不起」這三個字就仿佛被賦予了作用,好像一個神奇的按鈕或者一句咒語,做錯事之後調用一次,好,就沒事兒了。這就是工具的意思,具有很直接的目的性。

但當時我想明白的,是這三個字原本的功能其實並不在此,本只是用來傳達內心歉意的一架橋梁。歉意是一個本真的態度,就是做錯了事,傷到了別人,內心自然湧現的歉疚,驚慌,自責,包括心疼的那些個情感,不知道該怎麼是好,遂化作「對不起」三字,希望多少有補報之用。這些真情,包括道歉,都是由內而外的一個反應,並非為了什麼才特意去存在,所以主觀不帶工具的目的。「我因為希望你原諒我,所以才流露出歉意這種情感」——這種說法,仔細一想就覺得是很荒謬的。

但是作為接受歉意的一方,一旦感知到對方的歉疚,很有可能也就心平氣和,對錯誤不做追究,這在人際中也是自然而然的事。也沒有誰規定,該依據對方的歉意多少,對寬恕與否進行裁奪,但每個人心中大致都會有一點感覺。無心小過,就像公車上被踩一腳,只要發現對方有一分一毫抱歉,甚至都不用說什麼,心裡已經就原諒了。錯誤越大,所需要收到的歉意大抵也要越多。就像被熊孩子拆毀珍貴手辦,一兩分的歉意恐怕是不足以消氣的,但如果孩子加父母真心誠意,意識到自己給對方的損失,負荊請罪,也努力補償,時間長了其實還是很可能化解這一場冤怨。

總結起來,從結果上看,(出於足夠歉意的)「對不起」三字,確實可能換來受害方的諒解。但是從主觀的目的上說,未必是為了追求這個結果才這麼做。可是大家作為旁觀者,看見的多半都是那個結果,而且慢慢也忘掉了結果之外的東西(誰叫現在是快節奏社會呢)。所以漸漸地,很多人就只記得,「對不起」是用來獲得別人諒解的法寶了,既然是法寶,學會熟練使用就可以。不就是三個字嗎,這有多難?所以這位也對不起,那位也對不起,一口一個,滿大街都是謙謙有禮的君子。

也不止是對不起,對一切語言的使用,都有這趨勢。現在教育普及了,會說話會寫字的人一抓一把,多硬的詞兒都敢用。說海枯石爛啊,九死不悔啊,此生至愛啊,天地為證啊,你看,不管多重的字眼,也都可以缺斤短兩地說出口,變得輕飄飄。甚至於有的話出口,完全不帶真情實感,純粹作為工具的,也都成了慣例。

「對不起,我這人說話比較直,你不要見怪啊。」然後叭叭叭罵得人下不來台。

這TM也好意思說「對不起」?你這是真心想道歉嗎?你真是在請求人家不要怪你?

他可能就一臉無辜的:「怎麼了,這樣不是比較顯得有禮貌嗎。」

所以就徹底是作為物件來用。當然有的人這麼做,本來就帶著惡意的,故意氣某人,那是很容易達到效果。但有時也未必是故意,例如還是公車上踩腳,有些人輕快而嫺熟的一句「哦,對不起」,看都不看一眼,那道歉如浮光掠影一般,踩著淩波微步就飛過了,這就很讓人火大。像這種小事,我說過,只要能看到一絲歉意就夠。但偏偏有時就遇到十足成色的若無其事,只給一句「對不起」。光「對不起」有毛用啊,真正能爭取諒解的,是你的態度,怎麼會是嘴上那三個字的發音。

只使用「對不起」的工具性,這做法總是會讓人更生氣。因為這副態度,就是想輕易地躲過懲罰嘛。惹了你,「對不起!」——OK停!不准追究了哦!

而那哥們居然還一直在抱屈:我都說了對不起了,啊,她居然還不甘休。

他坐在小店裡,一臉忿忿,大概是覺得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情,簡直沒法解決。怎麼會有這樣難纏的女人,法寶出盡了都沒有效果。那還能怎麼辦?他思考的最多也就是,難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我沒想到的說法,是可以讓她不生氣的嗎?

大概就是這樣。很小的一個觀察,對我來說,卻意義重大。

後來我跟不少人講到過這件事,大部分人的反應有兩種:一種是「哇,很有思想」,這在大多數情況下其實是「沒聽懂」的一種委婉表達。另一種則是「那你還是沒說該怎麼辦啊,那你要是遇到開始那問題,你怎麼解決」。我想對這種疑問,前面的大叔老闆已經回答得挺明白了:人家就是被你惹生氣了——意思是說,生氣的狀態是怎麼樣,持續多久,啥時解除,根本已經不是你來控制。對此,你是沒有,不會有,也不該有任何狗屁「辦法」的。

最多,你可以拿出態度去爭取。但人家是否接受,都該人家說了算,你只管老老實實心懷著歉意就好。你要問怎麼樣才能表現出更高的誠意啊,能不能快點啊,怎麼還是不肯原諒啊之類的,那你還是沒懂自己錯在哪。所謂「解決問題」,不過是外人看到後的總結,被你在事先就當作了目的去使用,那還是利用工具想圖省事的一點貪心而已。

相關用戶問答
喜欢就按个赞吧!!!
点击关闭提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