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張最早穿旗袍的照片, 也就五六歲的模樣, 光潔嬌嫩的皮膚上撲了亮亮的螢光粉, 眼皮還抹了一層紫羅蘭的晶瑩。 紅唇, 細眼, 天然高挑的眉, 最要命的是我居然還燙著頭髮。 那些捲曲的大花覆在我不大的腦袋上, 毛茸茸地, 似一朵花菜, 向兩側張揚著, 儘管我偷偷抹了很多媽媽的髮油, 不過還是不太服帖。
有了這樣的妝容, 才可以匹配那件眷戀於心的旗袍吧。 也無非是白色的絲綢, 斜襟盤扣, 窄窄的袖, 蜿蜒下去的線條, 裹起平板的身體, 兩片開衩處, 露出纖細若無物的腿。
那麼那麼地瘦, 不經意的觸碰,
那件旗袍, 就是我最初喜歡上的“裙子”。 是的, 那時候, 我只把它統稱為“裙子”, 可以區別其他幼稚園女生, 讓我鶴立雞群的“裙子”。
後來, 長大一點, 懂得建議, 懂得索要, 就讓媽媽夏天給我做同一式樣的“裙子”。 她是個溫柔的女人, 牽了我的手去商場選花色。 遮陽傘下, 她盈盈細語, 告訴我所謂的“裙子”準確地應該叫做“旗袍”。
很陌生的兩個字, 像一粒石子穿梭在心裡。 激起的波瀾, 是我此去經年遇到再與身份合拍的時尚, 也多少存了芥蒂的保留。 不肯專意地為誰紅, 為誰綠。
成了第一個在校園裡穿旗袍的女生,
簡直玩不到一塊去, 一直一直。 老師給我的評語與女同學對我的評價如出一轍, 驕傲孤僻、孤芳自賞、自命清高……云云, 聽多了, 就懶得再去辯解, 隨那些雜七雜八的聲音去。 以優異的成績擊敗旗袍惹來的流言蜚語, 是我唯一能夠掌控的分寸。
卻始終不衷情體育。 那樣熱的狂奔與揮灑、純粹與活力, 是不適宜旗袍, 也不適宜我的。 所以, 就一直瘦弱, 缺乏激情的蒼白, 直至持續到我讀小說。 愛極的人物們一律穿旗袍, 一律離經叛道、自我、迷離……與旗袍合二為一的世界, 一律地顛覆傳統, 叫囂反叛, 誓不做淑女。 在我看來, 這是靜好到骨子裡的沉淪,
一歲一歲地老, 掛在衣櫥裡, 薰了香的旗袍, 一字排開在夜裡。 一件件試來穿, 描了細眉, 也上了胭脂。 紅得豔極的唇, 似極苦等十二少的風塵伶人如花。 一顆藏在旗袍裡的玲瓏心, 無論輪回多少世, 也是要等他, 看到他, 問個究竟……
試完, 再一件件原樣放回。 穿旗袍的心, 原是為等待。 在一朵花開的時間裡, 期盼, 希望, 喜悅。 若不能, 芳華刹那後, 一樣地自憐自愛, 一樣地曼妙風姿, 懂得欣賞的自信, 才能圓滿旗袍那本身的韻味與情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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